○戚舟
春飞花,夏落雨,秋旋黄叶,冬飘碎雪。
无论大城小巷,还是小镇老村,总有一条人常来往的林荫小道,路两旁长着独属的树种,冠顶交错,叶叶牵依,在春夏里繁茂、秋冬里安谧,和人的脚步声、呼吸声、鼎沸声相融着,静静描画情味悠长的人间烟火。
拂晓将来时,林荫小道最先醒来。“沙沙”的扫地声轻轻柔柔,像毛羽搔在心脏,徐徐叫醒望不见头的路。天色尚黑沉,“吱扭吱扭”的三轮车摇摇晃晃,走进小道的雾气里。 “哐当”一声,路边的早餐店开始忙碌,迷蒙蒙的热气散了一路。林荫道收着头顶的日光,不时透出斑驳的影,逗弄着一趟趟来去的人们。声、影和光,是林荫小道送给所有人的早安礼物。
林荫小道,和商市密不可分。太阳露边的时候,道旁的老字号包子铺已卖空了好几屉,肉香、热乎乎的汤汁和菜菇的滋味一点点渗出,溢满树的周身,引得路人穿过岔口,来买计划外的早点。也有小车支在路牙子边,几个人围着就成熙攘的画面,这个要粥那个拿饼,还有迫不及待站着就吃的,实在热闹。黄昏和傍晚的中间,夜市就成形了,趁着树上挂的彩灯,人人都把摊上的东西摆在最明亮的位置,一声吆喝,再一声讨价还价,把不宽的林荫小道撑得满当。节日与花相伴,小道便被装点得浪漫。
有年冬天,在河南乡下度过。中原偏北的小村雪不多,但湿冷,浸得人骨头缝生凉。外婆的老宅还在,只是长满了荒草,蔓比半朽的木门还高。小院里灶房、厢房和中屋都在,那棵老枣树也还在,唯独没了人气。出了院往左拐,原先热闹的邻居早搬了家,好在小道上的槐树都还健壮,长得愈发高大,一棵连着一棵,从外婆家长到池塘边,再到最远的麦地。中间路过几座新院,人们把原先的木门都换成了高大的铁门,威风是威风,却瞧不见一点炊烟。村口的那棵歪脖老槐,我幼年时没少攀爬,看花吃花,或在树下跳绳、踢毽子,欢乐时光一去不返。站在树下久久凝神,恍然听见身后外婆叫“吃饭了”的呼唤,转身却空荡荡,心瞬间裂了口,涓涓流着热泪。槐花小道如故,故人却不复。跑到麦地里去嗅往日的风,竟有味道,闭眼去触往日的光阴,竟有记忆。我想,这就足够了。
独在异乡为异客,总想寻点“吾心安处是故乡”的情味。南京的梧桐道又长又阔,茂密,敞荡,比风率性,比人洒脱,是我小半生里从未历经的风光。我在此孤居的两年里,总会腾出小半日,晃悠悠走个来回,抚着某一棵的树身,汲取说不清的精神源泉。有时选趟最慢的公交车,坐车尾靠窗,头抵窗上,眼睛不眨地看梧桐掠过,一棵消逝,新的又来,重复的风景里是逐渐增浓的情绪,稍解一解心头萦绕的乡愁。
每到一座新城,我常寻路线最长的公交车,悠悠坐几个来回,看故事在这条林荫道上翻新,又在下条道上作旧,个中滋味便是生活之味。